这是1928年发生在赣西北苏区一个边远村落的故事。
2月的某一天,太阳还没露脸,沉寂的山庄便已人声鼎沸。两个穿着家织布衣、浑身透着山野气的年轻后生,手里各拽着一条粗大的绳索,在队伍前头开道,那绳套紧栓住一条黑色和黄色的长毛狗,狗头上分别戴着两顶纸糊的高帽,上面写着“打倒大土豪王吉昌!”“打倒恶霸地主王庆昌!”那狗的尾巴已经被人们砍去了一截,像两根参差不齐的木桩,艰难地摆动着。队伍后面是敲着锣、举着各色小旗的乡农会会员和操着打狗棍赶来示威的乡里人。平日里依仗主子威风对衣衫褴褛的穷人呲牙咧嘴、气汹汹的两条“桩尾狗”,眼前失了“护身符”,在众人震耳欲聋的呼声下,耷拉着脑袋,驯服地被牵行着,不时害怕地翕张着咻咻的鼻孔,眨着那细长的恐惧的双眼,只是在挨了四周人们的棍捧后,才讨饶似地发出“汪汪”的哀叫。
这两条狗的主人,便是称霸这方圆百里的王家“吉、庆、德、福”四兄弟,排行老大老二的王吉昌、王庆昌,更是两个吃人不吐骨的魔王,平日横行乡里,无恶不作。他家租佃,一亩地得交二担半谷,可那薄田一般只收二担谷。农民们累死累活一年,不光颗粒无收,反欠他家的租,逢荒时暴月,乡里人饿得吞苦菜、观音土,王家的陈谷子却堆得发霉。穷人为求活路,明知他家的斗是一张吃人的口,还得硬着头皮去借。“斗谷翻仓十八年,九十九担到仓边。”十三乡多少穷人因受王家的盘剥而被迫卖儿鬻女,背井离乡。
柏树十三乡农会组织成立后,世代受苦的作田老俵有了自己的主心骨,穷哥们一致提出要拿王家“两昌”开刀,以泄积怨,振乡威。今日一大早,乡农会组织千余人,高举梭镖、大刀,冲进王家大院问罪。不料土豪闻讯逃跑了,盛怒的人们当下便在他家出陈谷、杀肥猪,一把火烧了那些帐簿、债据。两个王家的长工又牵来了“两昌”豢养的两条恶狗。于是,众人便“打狗游乡”,一解心头之恨。
“汪汪汪”、“汪汪汪”…日上一竿高了,已游完一垄的两条丧家犬像是在向它的主人呼救。“看你还狂叫不!”“王吉昌、王庆昌,睁开你的狗眼看看!今日,是哪家的天下!”人们打着狗,舒心地笑着,愤愤地骂着。当队伍行至板桥下,从一间黄泥墙土屋里冲出一个40上下的汉子,直朝狗奔来,他那青筋暴绽的手臂挥动一根杂木棍子,猛一下把那条大黑狗的前腿给打折了。一个前倾,那条黑狗哀哀地趴在了地上,扭曲的身子打着颤。中年男人绝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,嚎啕着:“我该死,我糊涂啊!”乡里人都知道,他叫帅明成,因为欠下王家的两担谷,利滚利,经不住王家狗腿子一再上门逼债,今年春上,忍痛把刚生下满周岁孩子的老婆给抵了债。进王家的当晚,人面兽心的王吉昌就要糟踏她,她死活不依,歹毒的王吉昌对着她的太阳穴就是一拳,给活活地打死了…
“你,这条恶狗!”这时,人群里又挤出一个头发蓬乱、面色憔悴的女人,她腰背上的布条兜着睡熟的细崽。这是住在村东头的三生嫂,只见她悲愤地抬起脚一下踩在那条大黄狗身上,大黄狗疼得狂吠一声,蹦得老高。“你,几恶的王庆昌哟!”她凄切地哭诉着:“我家前些年欠下了王家的几斗谷,因为还不起那‘驴打滚’的高利贷,去年夏天,王庆昌就串通了县衙门,诬告我老公是什么工农义勇队的‘坐探’,抓去严刑吊打,最后竟被开膛挖了心肝,死在竹山的松光洞口。他到死也没闭眼啊!”她泣不成声了。
“打死王吉昌、王庆昌!”“打死这些炮子穿心的恶狗!”“一命抵一命。”人们愤怒的拳头、脚尖、唾液、棍棒像雨点似地落在狗身上。两条狗抽搐着,翻着白眼,张开的鼻翼无力地“呼哧呼哧”喘着气,那两顶帽子也早已跌落路边,被蜂拥而至的人们踩扁了。